这世上有很多东西,细小而琐碎,却在你不经意的地方,支撑你度过很多道坎坷。
老家的老房子要拆了,哥哥用手机录下来老房子最后的画面,发给我。
红砖外墙已经退成土黄色,窄小的门,四四方方的窗,大片的房顶已经塌了,漏下来天光,有灰尘在光里浮动。
这个房子应该有50年+的历史吧,具体年限待考证。房子上接近房顶的地方竖着挂着一些青石色的装饰,是用来流水的水道还是什么,总之看起来古香古色,是老家才有的样子。
一进门左边就是灶台,我总记得快下雨的天,我们就要赶紧帮妈妈抱柴火进屋,淋湿的柴火不好烧爱冒烟,弄的屋里烟熏火燎。可是我很喜欢,烧湿柴火,烟就会飘在屋顶,像仙境一样。小时候总是使劲往上跳,想跳到烟里,假装自己是西游记里住在天宫里的神仙。
不过神仙是脚踩着烟雾,我们是把脖子伸进去,还呛的直流泪,实在不像个神仙。雨天里,灶台边的干柴火要堆老高,进屋就要爬一个小柴山,穿过风雨,大火舔着锅底,锅里熬着棒碴粥,又暖又香。伸手把锅边上的一层粥皮揭下来,像吃糖葫芦外层糯米皮plus的口感。
灶台上面的墙上掏出个长方形的洞,保定叫“柯台儿”,是用来放蜡烛或油灯的。小时候总停电,灶台边得备着蜡烛或者油灯。记得某个阶段,我妈沉迷于打麻将不能自拔,晚上在灶台烙饼时忽然停了电,随口而出:这是什么破牌!一家人笑的肚子抽筋(当时笑点真低)
娱乐活动,假装打麻将
灶台旁边放个大水瓮,小时候没有自来水,每天都得打水倒进大瓮里,喝水洗衣做饭都是它。水翁上面的房梁上还吊下个绳子来,挂着一个藤编筐,剩饭剩菜放在上面,应该是为了防老鼠?具体功能小时候没分析过,就是放学疯玩够了之后,妈妈下地还没回家,踩着板凳够一块篮子里的大饼,如果有兴致,还可以拿筷子抹点香油和盐粒,卷成老北京鸡肉卷的造型,一口咬下去,真香。我仔细回忆了一下,吃饼之前,好像很少配合洗手这个动作,当时身体真好。
外间屋顶的正中有个燕子窝,每年春天都会回来燕子一家。燕子分为勤燕和懒燕,勤燕不在屋里拉屎,上厕所就飞出去,上完再飞回来,很懂礼貌。懒燕不长心,转个身就在屋里解决,不招人喜欢。有一次,有只小燕子不下心失足跌落下来,我跟哥哥拿个竹竿,一端做个碗形,把小燕子举到燕子窝口,送回家。
里屋靠窗户是一条大炕,夏天铺着凉席,冬天铺着毡被,炕东边的被子白天就叠得整整齐齐放一摞,西边摆着2个红木大箱子,上面上着锁。家里的值钱东西都放在里面,箱子里有个草编的小花筐,放了好多钢镚儿,手抓进去都是金钱碰撞的声音,奢侈,纸醉金迷。
村里有一条南北而向的河,河上一座桥。这条河和这座桥就成为村子里的横纵坐标,河的东边就叫东街,西边叫西街。桥南叫南街,桥北叫?对,北街。
过年的新衣服,村花的标配
每天清晨,村里的大喇叭上开始喊“东街,东街放水咧”。就听着各家各户的水桶响起,然后是水桶挑在扁担上的吱扭声响起,大人们要去附近的水管排队接水了。我和我哥醒过来,看见妈妈不在屋里了,必须推开纸糊的窗户,站在窗台上往墙外面找,谁先找到了就赶紧喊:“你看,那不是妈吗,我看见妈了,妈、妈、妈、妈”你一声我一声,此起彼伏。
妈挑着水桶喊:“一会就回去啦,赶紧关上窗户,冷”那不行,太思念,必须喊:“妈、妈、妈、妈”一直喊到妈进屋,把挑回来的两桶水倒进大水瓮里。早上这一通喊功,能喊一万个妈,然后美好的一天就开始了。
童年的记忆夹杂着画面和味道。春天是槐花味儿、榆钱味儿和油菜花味儿的。
门口的台阶旁边有一棵一手抱过不来的大槐树,树在台阶旁边神奇的扭了个腰,继续笔直粗壮的向天空长去,树冠有一半盖住房顶,另一半在夏天遮一个大大的阴凉。
院子中间还有一颗更加笔直茂盛的大槐树,长得堪称树中彭于晏,高大挺拔、笔直粗壮,树冠像一把大伞,亭亭如盖。我有一个最小的记忆,就是夏天的傍晚,我跟妈妈面对面坐在大树下,妈妈手里一碗白米粥,用嘴咬下一半咸菜丝就着白米饭喂我吃饭。喂饭的年纪,想来3-4岁?
到了春天,槐花开了,满院香甜。爬到房顶,把槐花摘下来,吃里面的花心,是甜丝丝的。直到现在,每到槐花开的季节,闻到那个香甜的味道,就仿佛穿越回了小时候的院子里,吃槐花,落榆钱,像极了宫崎骏龙猫里的画面。
坐在院子里绑头发,我爸说又没胶卷你笑什么?然后我就特别不好意思的低下头
油菜花开了,放学了拿着小瓶子去捉油菜花里的黑豆虫。一会就能摘半瓶子,拿回家用虫子喂鸡。鸡吃完虫子就爱下蛋,下完蛋攒上几个去大集上卖了换钱,偶尔剩下几个给我们摊鸡蛋。每当用黑豆虫喂完鸡,再去鸡窝里拿鸡蛋就充满成就感,这个军功蛋上,功劳有鸡的一半,也有我的一半。
院中的大槐树上挂着一个电灯泡,到了夏天树叶茂盛,灯泡根本看不见,只有晚上打开灯,才看见树下散发出圆圆的暖黄色的光。最喜欢的还是下雨的晚上,雨点串过树叶掉下来,到了光线里,就像加了缓慢特效,能看见水滴的形状围绕着灯光源源不断动态循环。
夏天的味道,有大太阳直晒在头顶,黄土都被晒裂了扬起的尘土的味道,还有下雨天尘土被浇下去的泥土的清香味道。到了下雨天,村里的河才变成真正的河,其它时候就是个臭水坑,下雨天就变成流动的臭水坑。到了晚上,河里的青蛙叫啊,叫啊,我们在叫声中什么都不想,沉沉的睡去。
如果天气太热,妈妈就在院子里支一个窄窄的钢丝床。让我跟我哥在屋里躺着睡觉,她想在钢丝床上歇歇凉。在我印象中,我妈想在钢丝床上躺一会的心愿从来没有实现过,因为我一定要挤在上面,怎么也不肯走。每次,都是以我妈大声叹一口气,跟着我进屋结束。小孩子真是好烦人。如果是我,肯定要跟满满讲:我也有我的自由,我要安静一会,你不能打扰别人,我们要有边界,巴拉巴拉………万幸,我妈可没这么烦。
奶奶家台阶下面种的大梨树
秋天,是最好的季节,各种瓜果陆续熟了。七月初七,七夕节,就去奶奶家的葡萄树下放一盆水,能看见牛郎织女在鹊桥相会。老人说只有眼睛亮的小孩子才能看到,每一年都努力看,恨不得眼睛扎盆里,最后只记得葡萄真甜。有一次慌忙中怕错过牛郎织女相见,一路奔跑,结果撞到葡萄架上,撞出了鼻血,一顿嚎啕大哭,完全盖住了牛郎织女的谈话声。后来近视眼了,眼睛不亮了,更看不到也听不到了。
所以,一年见一回,都说点啥?还是根本来不及说话……
秋天家里的农活就更忙了。地里种的玉米、黄豆陆续熟了,爸妈去地里收玉米,让我在家里剥皮,有一些全剥掉,有一些剥到屁股的位置彼此绑起来,绑成一串。如果剥够了多少个,就奖励1毛钱?具体兑换关系忘记了,总之有激励。于是,我就坐在家里剥啊剥啊,看着剥出一大堆,其实也不为了钱,就为了天黑了大人回家了那一句表扬:哎呦,我们大平真是长大了,能帮着家里干活了。
收割回来的黄豆晒在空旷的大场里,拖拉机拉着石碾子一圈一圈的转,黄豆就散满了土地,这时候一个大家族的大人都会在一起,在大场里用叉子把豆秸挑起来,黄豆就收获了。
我们的大家族,父辈有兄弟四人,父亲行三,其中一个大伯早逝,大伯家叔叔家和我家,相隔各几百米,鸡犬相闻。每逢春种秋收,都是全家总动员,孩子们趁机疯玩疯闹,不知何为寂寞无聊。
家里养着一条大黄狗,从来不栓绳,每天早上都要穿过村子去三家转一转,看到三家人都起床了都安好,然后再回我家的院子里晒太阳。从我记事起,大黄狗就已经是条老狗,看我们一众孩子就如同长辈看晚辈。好似在我七八岁的时候,大黄狗就老死了,三家人悲痛不已。很长一段时间,全家总是唉声叹气,晚上有人偷偷掉眼泪,大黄狗死了,大家都感觉少了个家人。
冬天,天气冷的不能直接用手开门,铁门会把手指头冻粘在上面。听说有人没注意,一把捏住铁插销,最后粘掉了一层皮,不知道是大人吓我们还是真的。冬天的娱乐活动就是在冻冰的大水塘里打出溜滑。大家排成一队,打头的人站着,后面的人蹲下,一个拽着一个的后衣襟,前面的人一躬腰一使劲,后面的人就滑起来了,一圈又一圈,乐此不疲。直到大人们喊各家孩子回家吃饭了,喊到叫声里带着骂,骂声里夹杂着杀气,孩子们才意犹未尽的回到家。
冻的哆哆嗦嗦,坐在炕旁边的小炉子上贴地瓜片吃,围着炉子贴一圈,看见哪个翘起来就赶紧揭下来吃,外面烤的脆脆的,里面又面又甜。
绿蚁新焙瓜,红泥小火炉
晚来天欲雪,能不玩火不?
不能。
有一次玩火,我哥想在炉子里炼化一个玻璃弹珠,炼到一定时机,猛的往起一挑,炕上的棉被瞬间被烧个大洞。奇怪的是,我跟我哥小时候极少挨揍,我爸妈到底是怎么忍住的?
村花的标配2
当时哥哥长得特别瘦,人送外号瘦狗,为医院检查,医生说:看什么病,你们这是缺乏营养!
于是到晚上,妈妈就给我们开小灶。趴在被窝里,看着炉火上煎着鸡蛋饼,真是幸福极了。相比于那时候大半夜吃夜宵都催不胖的苦恼,不知道此时斤的我哥内心作何感想。
冬天没有农活儿了,但是村子里的人都闲不住,我们村当时的第三产业就是做鞭炮,有点像琅琊榜里的私炮坊。几乎家家都是个小型弹药库,每家都有各种小秤小坨用来配什么硫磺什么硝石,现在想来实在肝颤。
爸爸小时候在离家50里地的地方当工人,每月有固定工资,当时叫做铁饭碗,所以我家人丁不够,就没投入私炮行业,万幸万幸。不过到了年根底下,各家私炮生意都极好,人们爱生产也爱放炮,各种大二踢脚从进了腊月门就开始叮当叮当,不绝于耳。
炮火纷飞,天干物燥,到了冬天经常看见村里各处起火,偶尔还有升腾起来的蘑菇云,当时五六岁的我,极具探索精神且实践能力强,经常思考:着火了赶紧用脚踩灭不就完了吗?干嘛等它烧那么大呢?愚蠢的大人。
最终,好奇心驱使着我,拿起火柴,走向了我家的柴火垛……
农村里的柴火垛都是由麦收时候剩下的麦秸秆推成的,搭的又大又圆又结实,新建完的柴火垛直径能达7-8米,毕竟要供一家子一年做饭取火用。我绕到柴火垛的后面,躲在大人们看不见的角落,悄悄的点燃了火柴,只见火光根本不给我踩一脚的机会,瞬间就烧到天空。实践证明,一个直径达7-8米的大柴火垛原来烧起来不需要一分钟,就能变成巨大的火球。
我迅速逃到院子中间大哭,大人们扑灭了火,看见嗷嗷大哭的我:“我就想试试怎么踩灭它,啊……”此处哭声分贝较高,属于噪音级别。原以为至少是一顿臭骂,没想到我爸哈哈大笑:“还得是我闺女厉害,我早就想点了它,没点成,没事闺女,点的好!”
忘了是我爸还是我妈抱起我:“我们大平不是为了点火,是为了试试怎么救火对吧?”“对,啊……”此处分贝依然较高,代表了一种委屈的心情。
童年的画面,就像宫崎骏的电影一样,留下无数美好。每每梦回,还是那个院子,凤仙花长满墙角,桃树上桃花刚落,长出绿茸茸的毛桃,小孩在院子里的各个角落奔跑玩闹。
记得王朔说过一段话,什么是富足的童年?烈日当空,连狗都要躲到阴凉里歇着的时候,一个孩子拿着个小木棍静止在大地上发呆。就在你以为他晒傻掉的时候,他猛然拔腿跑起来。(这个场景当时读起来心头一震,但是百度一番并没有找到王朔写过这样的文字,谁写都是写,姑且就让他写一写吧)
家乡不是空间的距离,而是滚滚的时间裹挟而下的洪流,回不去的地方叫家乡。
谨以此文纪念刚刚被拆掉的老房子。
每个无趣中年的平行空间里,都住着一个仍未长大的孩子
一路丢丢
年3月
预览时标签不可点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kidsincar.net/wkyzyzl/5394.html